香火最盛的佛寺,信众中除了潜心礼佛者,也有许多年轻才俊在此交游写诗。承恩寺的主持甚至在广场上挂了数十块诗板,供人以文会友。据说曾经就有人因为一首诗得到了次辅的垂青,从而摇身一变平步青云。
苏郁仪入京不久,还没去过承恩寺,思考了片刻,她便轻轻点头:“好。”
这样的邀请也是数月以来的第一次。
与曹岑交好的一众人中,大多是高门子弟,他们从不喜欢与苏郁仪这样的人交游在一处,今日定然也是看在了太后的佛面上,才多此一举。
曹岑见她爽快答应,也有些意外:“苏进士现在住在哪里,我可以叫马车去接你。”
郁仪笑着摇头:“我如今仍住在宫中的直房里,不过承恩寺不远,我走着去就行了。”
曹岑不让她继续说下去:“明日辰时,我在东华门等你。”
*
第二日辰时,曹岑果真已经在东华门等郁仪良久了。
曹岑的马车很新,看样子也是新买不久的,驾车的两匹马都是威风凛凛的青海马,马身上连根杂色都没有。曹岑喂它们吃了块糖贻,轻轻用手摸了摸马鬃,看得出很是爱惜的模样。
苏郁仪今日难得没有穿官服,却也没有穿襦裙,倒是和男子一样穿着青色的直裰,头发用木簪绾成一个髻子在头顶,她生得纤细,看上去的确不像是脂粉堆里出来的女孩,只会让人觉得是个眉清目秀的小公子。
曹岑难得多看了她两眼:“女扮男装?”
郁仪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着:“也不算吧,我平时就这么穿的。”
她眼眸清亮,目光坦荡,乌发雪腮,的确是男子所没有的玉骨窈窕。曹岑读过很多书,除了耳熟能详的四书五经,也看过牡丹亭莺莺传,他目送着郁仪登上马车,心里想的却是才子佳人私定终身后,女扮男装远走高飞的戏码。
“听说你是找江驸马投卷的?”曹岑漫不经心问。
郁仪说:“是,只是连江驸马的面都没见到。”
她知道这样的事不是秘密,有心人自然会探查,故而也没有想撒谎,只是隐瞒了与张濯交往的一段过往。
“江驸马的确是胸有丘壑之人,可惜了。”曹岑不无惋惜道。
可惜这位才情俱佳的人,已经成了夷陵长公主的裙下之臣,再也没有仕途上的指望了。
待到了承恩寺时,寺外已经聚了不少人。
除了庶常馆的庶吉士们,还有不少翰林院玉堂署的人。这些人郁仪认识得不多,但他们或多或少都听过女进士的风声,所以也都客客气气地同郁仪点头示意。
一个玉堂署的翰林笑着说:“昨日我便来过承恩寺了,当真是佳篇无数,住持今日又命人挂了新词板,你们也都不要藏着掖着,想写什么就写什么,保不准便有谁能留一篇千古绝唱出来呢。”
众人寒暄一番,纷纷向寺内走去。
郁仪跟在众人最后向寺内走去,果见紫烟缭绕,题版高挂,一张张木质的题版上还挂着红色的绸带,看上去既醒目,又带有一丝金榜题名的喜气似的。
她站在题版下面仰着头看上面一首首、不知是何人撰写的诗文。
“春风动春心,流目瞩山林。山林多奇彩,阳鸟吐清音。”
“携手看花深径,风静,夜色迟迟漏永。”
……
一张又一张高悬的诗板像是幢幢的关山,那眉目隽永如画的年轻女郎仰着纤细的颈子,仔细样子近乎是一种虔诚,仿若被她这样的目光照射过,泥塑木雕也变成了金身菩萨。
而另一侧,人群中一个人也轻轻站定了脚步。
几个年轻的官员小声在张濯身侧说:“这寺庙中的大迦蓝看似普度众生,内里却是欺世盗名之辈,他利用承恩寺的香积钱放贷,还暗中为买官卖官者提供交易场所,更有甚者在寺庙中养了一批打手,实在是贻害无穷。”
“主子,今日抓还是不抓?”
张濯既不点头,也不摇头。
他的目光隔着人群落在那个如云般清淡的年轻女子身上。
苏郁仪微微仰起的脖颈,修长、宁静,撑起那颗美丽又智慧的头颅。
晴浦晚风,青山玉骨。
8、朝玉阶(二)